第七章 神观仙游 (第1/1页)

    飞光抱元守一，双腿盘坐，运北斗七星诀。

    灵气在经脉中运行三个周天后，忽然通身一清，神魂自识海向外扩展，世间万象如潮水一般涌向飞光，这大潮并不猛烈冲击神魂，而是柔顺地围绕着如同定海神针一般的神魂流淌，飞光神之所及，皆无比清楚。

    这种清楚和人视物时的眼力、听声时的耳力好带来的清晰全然不一样，rou体再如何明白，亦有极限，“神观”却不一样，从最微小处讲，他可以清晰地分辨每一粒微尘，每一朵花上的脉络与细纹，但是这依然是“身”的层面，更重要的是他可以通过神观看到事物之间的联系。

    这是一缕风，是一缕自东方而来，带着湿润的水汽、掠过万家屋顶、掠过飞鸟、拂过桃花娇嫩的花瓣、被蜜蜂薄薄翅膀改变原有方向……经过无数事物来到他身前，将吹动他耳上发丝的风。天地中的万物并不是孤立地处于各处，而是一个生死来去、永不停歇的整体。

    飞光五劫时第一次行“神观”时，其时尚且脆弱的神魂第一次越出rou体和识海，根本无法主导，随波逐流，几乎要被淹没在这无穷无尽的联系之中，整个人晕了过去，他醒来后头痛欲裂，师傅告诉他，这叫“神醉”。在漫长的修习中，神魂逐渐茁壮，稳定在识海正中，慢慢地取得主导力量，现在八劫境界的飞光神魂已经如同定海神针一般，引领着神观，虽然不如九劫修士“半步真仙”那般随心所欲，身心合一，但已经达到“仙游”之境。

    但是，几乎在神观的一瞬间，飞光就感知到了巨大的问题，天地灵气的运行极其清晰地呈现在神观之中，现世的灵气比起他闭关之前，不仅稀薄了许多，还非常芜杂，如果说闭关前世间灵气就似一条平原上的壮阔大江，现如今的灵气就成了险峻山间，怪石嶙峋的河床上奔流的急速河流，水量少且急，呈现出一种失衡之态。

    往常进入神观之后，修士就会自然地融入天地灵气的运行之中，进行吸收，从而将其化为己力，如今神魂无法自然地进入这失衡灵气中，吸收极为缓慢，自然功法回复缓慢。

    他心下立刻明白过来，所谓的蓬莱惊变必定与这灵气失衡脱不了干系。

    他回气缓慢是因为灵气失衡，恐怕……他要花一段时间来探索应对之法。

    可现下他打算以仙游之法前往翼州，耗神耗力巨大，功法恢复如此缓慢，很长时间都会处于灵力缺乏的困境，现在他手中没有琢岳，本就不如以前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飞光细思片刻，胸中却突生出一种豁达之意。

    师门凋敝，若他为自身安危如此畏首畏尾，岂非懦夫？

    去，现下就去！

    飞光仙游一念乍起，下一刻视野猛然一花，心神已经到了高天之上云层之中。《南华真经》中言大鹏：“九万里风斯在下矣”，飞光知道自己有没有九万里那么高远，但自己此时确实是绝云气，负星汉，游之无穷！也只有在这种视野中下观，才能明白沧海桑田的真意，方才那点计较瞬时被他抛诸脑后。

    巨大的山脉和高原，因其人烟罕至，在黑暗之中如同匍匐的巨兽据西望东，辽阔旷远的大地上只看得见月下银练般的大江，自巨兽口中涌出，一路东流，地势下缓，沿途的平原丘陵上，万家灯火如同天上繁星一般团团聚集，隐约看得见各州的轮廓，那银练东流入海，在遥远的天际下铁灰色的海面怀抱着大陆，更遥远之处，已经不是飞光神觉能至之处了。

    每次行仙游之法，他都会想起一个名叫李长吉的早逝凡人，感叹大小果然是世间最变易之物，凡人的岁数不过几十，李长吉却能写出“黄尘清水三山下，变更千年如走马。遥望齐州九点烟，一泓海水杯中泻”这等视野高远得近乎神明的诗篇。

    飞光撇去感慨，将目光投向东方，靠近东海处，平坦的陆地边缘有一处明显的上扬，如同振飞之翼，那是便是翼州因之得名的“六极群崖”，天枢派便立派于其中一处无疑崖近旁，飞光凝神聚思，神觉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驰朝向六极群崖，现世一个时辰之后，他便跨过了整片大陆，到达了东陆翼州，他在高天之上盘桓一二，踌躇片刻才向下沉向无疑崖旁的天枢派。

    一整片断壁残垣突兀地闯入了视野，飞光不禁感觉心中一痛。

    天枢派品格简要，不像有些门派将内部装饰的如同仙宫一般金碧辉煌，从石头山门往上数十里登仙阶，通向掌门师祖时代修建的三座大殿，太和、太清、太乙，威严而高耸，太乙殿后便是藏书楼和晨课广场，后山七星峰是弟子们的居所，比之门派主殿，要更加繁复、有烟火气一些。飞光和师傅就住在摇光峰上，天枢派还应有护山大阵，如今这一切在六百年的风雨岁月中都已坍圮为断壁残垣，石砾堆积，护山大阵阵眼处的七曜塔被拦腰截断，三座主殿似乎被巨力冲击倒塌，藏书楼似是被烧毁，大火残迹一直延伸至太和殿前，七星峰上的屋舍，他一一看过来，竟然无一处完好，更无丝毫人烟，残墟之中，树木扎根虬杂。曾经的灵植灵物皆尽消失不见，七星主峰天枢上那棵巨大的婆娑树树干上一道深深的伤痕，虽然没有成为僵死枯木，却已褪去灵性，只余凡木本身。

    白凰容容没有撒谎，更没有骗他，若是天枢派没有倾派而出，参与诛魔大阵至于身死，门派何以凋敝没落如此，门派祖地何以如此？

    飞光神觉在这些熟悉又陌生的残墟中漫游着，往日的回忆如雪片般飞向他，因为已是神观状态，这些记忆清晰到残忍的境地，师傅、小师弟、掌门、弟子们的脸，他们神态各异……一股巨大的悲伤席卷向他。

    突然视野一黑，他感到自己如同电光般后退离去。

    因为道心动摇，神游仙观要提前结束了。

    飞光猛的一坠，神识重新回到rou身之中。

    “道长！”旁边传来一阵虚渺的声音。

    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，摇晃的视野尚未清明便再次陷入黑暗，道人堕入回忆的深渊之中。